張作驥導演的作品不多,僅三部《忠仔》(
Ah-Chung)(1996)、《黑暗之光》(Darkness and Light)(1999)、《美麗時光》(The Best of Times)(2002)。第一次看張作驥的作品,便是《黑暗之光》,原以為是一部傳統、忠實的寫實主義作品,不料在影片最後面,隨著女主角康宜的觀點鏡頭,看見他死去的父親及男友走入房間,這種應該和寫實扯不上邊的魔幻,卻在張作驥獨特的電影風格中展現。而我最愛的應屬《美麗時光》,當中有著更多的想像及超現實,但又跟寫實影像接合的如此巧妙。

       
《黑暗之光》的背景設定在基隆海港的某個村鎮,女主角康宜是個有些任性、直率的怪女孩,家裡開按摩院,父親跟繼母都是盲人,弟弟則是心智不全。在一次偶然的機會,康宜結識並愛上了小混混阿平,兩人從最初的陌生,隨著康宜主動示愛,總算幸福地「fall in love」,但不幸的是,康宜的前男友懷恨在心,率領另一幫派蓄意鬧事,年輕人的感情最後引發一次後果慘重的黑幫之戰,結果阿平在港口倒下,傷重不治。

       
失去愛人的康宜,沒多久,父親也因病過世,兩次喪失摯愛之痛,康宜望著窗外,心裡想著的,是父親跟男友帶著禮物,一同平安歸來,他們不是死去,只是去了一趟旅行。這段「死而復生」,是我最喜歡的一段。除了驚喜導演竟安排如此巧妙的情節外,更被女主角願望實現的背後,那種深厚的感情所感動。
  

 

        張作驥的電影裡,關心的是台灣草莽社會中,邊緣人物的生與死,從首部作品《忠仔》中的八家將跟康樂隊,到《黑暗之光》的盲人,以及《美麗時光》的黑幫混混。當中台灣味十足的對話/髒話、辦桌吃飯、檳榔、拖鞋,甚至是黑道火拼的黑槍、斧頭、西瓜刀,都充斥在傳統平房、簡陋小巷、或是俗豔霓虹燈下的酒店。在這些草根文化的符碼中,張作驥讓他的演員在電影景框中盡情表演,於是率性卻敏感的康宜、嚴肅不多話的爸爸、失智弟弟阿基、按摩院的盲人、黑幫混混的動作言談都很真實,這些草根的氣味一絲不留地展現在銀幕上。 
 

台灣新電影中標榜的寫實主義美學,應可算是為後輩創作者立下典範的里程碑。尤其是侯孝賢導演的長鏡頭、空鏡頭、靜默時刻,著重鄉土的描寫,悠悠遠遠地將屬於時間的、空間的沉靜時刻完整呈現,幾乎標示了後來台灣寫實主義的走向;然而,張作驥那種著魔、充滿魔幻的寫實風格,從寫實之路分岔,開創出一條新的道路。《黑暗之光》最後的「死而復生」,其鏡頭與鏡頭之間的轉換,並未使用形式花俏的轉場(如「溶」、「疊」或是柔焦的處理),而是樸實地運用切(cut),將女主角的想像,宛如「正在發生」的事件表現出來。  
 

        如果說《黑暗之光》中的「魔幻寫實」是自然感人的,那麼《美麗時光》應是經實驗後的炫技呈現了。《美麗時光》更加地奇幻,甚至是一種著魔的寫實主義,不論是在場面調度上用心安排,如片中阿傑變出來的「獨角獸」(插上角的白馬)、豬仔,還是那兩個如海洋般藍的深遂的熱帶魚缸,寫實與超現實的結合,令我想起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(Theo Angelopoulos)的電影,也有相同的趣味。這是在先前作品中所沒有的,是較為大膽創新的嘗試。

        影片最後一場逃亡戲中,小偉跟阿傑逃到海岸,在鏡頭與鏡頭的銜接上,仍延續《黑暗之光》,主角心中的願望、想像,掙脫了現實的合理性,在阿傑遇害的那個時刻,小偉挺身而出,背著負傷的阿傑,一躍跳下藍色大海中,與前段出現的魚缸映像互相呼應。海中漂浮的兩人,小偉吐了,引來小小熱帶魚成群,影片最後,結束在小偉幻想中的海,它包容了現實生活中的死亡。而這一段小偉的幻象,長達十分多鐘,整體比《黑暗之光》更加動態、活潑,影像也離寫實更遠了些,這樣的做法,一方面給了電影一個光明樂觀的結局,另一方面也沖淡了影片的悲傷色彩。

        《黑暗之光》跟《美麗時光》在形式上,可說是近年來台灣電影令人驚歎的兩部電影。然可喜的是,這些電影除了形式驚人,其內涵也深厚動人。某些影評人在看過《美麗時光》後,認為影片過於炫技花俏,而失去《黑暗之光》那種神來一筆的真誠情感。當然,影片意義隨人各自解讀,我好奇的是,張作驥導演的新作《蝴蝶》,會再度展現出何種風采,令人相當期待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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