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夢見我在床上,床在移動...我看到,有人在移動的沙漠上,慢慢地陷下去,越來越深…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- Giuliana
Monica Vitti)《紅色沙漠》
 



       《紅色沙漠》(
II Deserto Rosso1964)是安東尼奧尼第一部彩色電影,然整部影片中並沒有出現「紅色沙漠」,僅能從茱莉安的獨白,去想像沙漠不斷下陷的意象…或許它是茱莉安枯竭內心中瀕臨瘋狂的景色,在講給兒子聽的床邊故事裡,她幻構出一蔚藍海洋,那裡有淨水、有海風、有揚帆,這是全片唯一的美景,然而在重度汙染的工業城市中,僅能是想像。


       受到當時來自新寫實主義的影響,在安東尼奧尼創作生涯中的最初十年,他以紀錄片持續地關注義大利社會,而後在五
0年代開始劇情片的拍攝,他將對大環境的刻畫,轉向對城市生活與現代人的觀察。如其首部銀獅獎作品《女朋友》(Le Amiche1955)描繪了幾位中上階層女子面對感情的態度,以及微妙的心理變化。到了六0年代,他開始跳脫傳統的敘事慣例,拋棄了起承轉合的情節發展,近乎完全缺乏結局。這樣的敘事特色明顯可從《情事》、《夜》及《慾海含羞花》中觀之,而《紅色沙漠》也幾乎讓故事/情節「不在」,只透過角色間空洞的對話,遊走在充滿危機的工業區,以及了無生氣的巷弄中。
 


        安東尼奧尼在完成「疏離三部曲」後,延續男女間疏離情感的主題,在
64年完成《紅色沙漠》,《紅》有時也被視為「疏離」的第四部曲,而安東尼奧尼電影中最重要的女演員莫妮卡維蒂(Monica Vitti)則飾演片中女主角-一名精神受創的已婚婦人,她的丈夫雨果是一名工廠主管,為了新工廠的運作,雨果與同事寇拉多尋找熟練的工人,寇拉多因此與茱莉安結識,並發展了一段感情,然而隨著茱莉安病情日益惡化,最後寇拉多離開了她,影片結束正如影片開頭:她帶著兒子,越過冒著毒氣的工業區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六0年代陸續完成的《情事》、《夜》、《慾海含羞花》與《紅色沙漠》,這四部主題同為疏離的電影,採取了不同的敘事途徑。《情事》情節缺席與段落鏡頭、《夜》長拍風格的沉穩延續,以及《慾海含羞花》抽象構圖、實驗性的七分鐘空鏡結尾。《紅色沙漠》則為安氏首次創造性地運用「色彩」作為影片一個重要元素,除了顏色的運用,安東尼奧尼更透過分割、幾何構圖、低限音樂甚至是噪音,細膩且精確地呈現人物的心理狀態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影片的第一場戲,茱莉安牽著兒子在工業區遊走,美麗蒼白的臉龐滿是不安、焦慮的神色,從外貌穿著上應是一名上層階級的女子,卻怪異地向工人討了一個咬過一口的麵包,以物質的短暫匱乏,對應著精神上的空洞、徬徨;而電影的背景是一片荒涼、重度污染的工業區,當茱利安進入工廠之後,我們可以觀察到這座工廠中的線條與色彩構成,紅色、黃色、綠色、藍色等線條交錯,宛如康汀斯基畫作中的線條分割,在工業區中,安東尼奧尼偏好將人物置於一種高度集中、極簡、「前景化」的電影空間,或是廣納建物的空曠大遠景,使得人物在其中顯得渺小無助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為了表現環境為劇中人所帶來的壓抑與危機,安東尼奧尼重漆了整個街道,使得小巷呈現出一片灰藍,甚至連攤販上的水果都是死灰的,宛如義大利超現實畫家De Chirico 畫作中的建築;而在茱莉安的商店裡,牆上漆的是一種班駁、褪色的淡紅色與淺藍色,類似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畫家羅斯科(Rothko)的構圖[1]。法國的權威電影期刊『電影筆記』認為在《紅色沙漠》問世後,電影世界才算有了真正的彩色電影;而其中的紅色是「如此絢爛豐盛,帶著如此令人心神不安的美」

 

        紅色是激情,同時也是危險的,最刺目的紅色出現在海邊小屋,一群中產階級彼此調情逗弄,一如《情事》或《生活的甜蜜》,留下頹喪糜爛及情慾流動的片刻;當茱莉安透過窗看見郵輪懸掛上代表瘟疫的黃旗幟時,在濃霧中她想開車離去,卻開向了斷路,人無法逃離-不論是重汙染的工業區、瘟疫、或是疏離的人際交往,整部影片瀰漫著一種壓抑、死寂的氣氛,比起在《情事》,或是《慾海含羞花》,莫妮卡維蒂在《紅色沙漠》中更加地絕望與無助。在茱莉安到飯店找寇拉多一幕,茱莉安精神瀕臨崩潰,當兩人相擁做愛時,安東尼奧尼卻透過「跳假想線」的剪接與不連貫視線相連,捨棄電影經常使用的縫合剪接(正反切)策略;此外又以床框的線條將兩人分隔,使得這場床戲從情慾中抽離,有的只是漠然、僵硬,更近乎是一種強暴的狀態。然而,戲中仍呈現了些許女性的浪漫幻想,如紫紅色的天花板(茱莉安的主觀鏡頭),以及淡粉紅的房間場景,一再以顏色投射出她內心所渴求的浪漫及慾望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焦慮之於紅、冷冽之於藍、危險之於黃、抑鬱之於綠,安東尼奧尼的電影總是結束在極度悲觀與絕望的境地,開放式結局並不指向樂觀、持續向前的那一端,而往往是無法逃脫、凝結的一攤死水,安東尼奧尼雖被視為「唯一真正不受宗教影響的義大利人」,但在作品中卻經常傳達出宿命的不可抗力,《紅色沙漠》中不安的色彩與景象,以及Giovanni Fusco[2]為電影所譜寫的人聲低鳴,噪音的襯底(當茱莉安述說自己受精神折磨時,偶會出現類似工廠運作的噪音),都使得即將潰堤的焦慮,成為極具毀滅性的力量,強大、恐懼又無以為繼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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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黃慧敏,《幾重閃動的波紋—安東尼奧尼創新的藝術電影語言》,台灣電影筆記2007專題企畫

http://movie.cca.gov.tw/Case/Content.asp?ID=414&Year=2007

[2] Giovanni Fusco 喬凡尼福斯柯,安東尼奧尼經常合作的電影配樂家,在《春光乍現》之前的作品都由其譜寫,除了安東尼奧尼的電影,其他代表作有《廣島之戀》、《戰爭終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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