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返的幽靈
- 以《童魘》論伊底帕斯情結與意義的延異(differance 
 
     《童魘》是加拿大鬼才導演大衛柯能堡(David Cronenberg)放棄慣用的特效、視覺震撼手法,轉而走向深沉心理探索的驚悚之作。描述一名受經神分裂症所苦的男主角丹尼斯(Ralph Fiennes飾),從他待了二十多年的精神病院離開,回到家鄉在療養院落腳後,開始了尋找「過去自我」的旅程。預告片中一句標題「He revisits the crime」精確切中題旨,在丹尼斯的童年裡,父親因外遇而殺掉母親的陰影一直揮之不去,他在房內拉起了宛如蜘蛛網的麻線,一如童年的他-總被母親暱稱為「Spider」(史派特 / 蜘蛛),他不斷地在回憶與幻構間遊走,在喃喃自語與記憶回溯之中,最後驚覺,他心懷怨恨殺害的並非父親的情婦,而是自己的母親。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 大衛柯能堡以其恐懼與怪異的電影風格著稱,他的電影主題經常在探討人與科技、暴力發生關係的幽暗面,直指內心世界最潮濕陰暗的角落。然而自九
0年代之後,科能堡開始進行各種實驗手法的演練,如充滿拼貼、超現實的《裸體午餐》(Naked Lunch,1991)、歸返寫實《蝴蝶君》(M.Butterfly,1993)、光影迷惑的科幻片《X接觸:來自異世界》(eXistenZ,1999),二十一世紀的柯能堡電影,回歸到人類複雜的心靈層面,探討內心風景間的多重斷點。

     《童魘》最迷人之處,即是讓成年的丹尼斯走入倒敘的童年夢魘中,觀眾得以藉由丹尼斯的腳步目睹原初場景及書寫日記,了解犯罪過程與精神分裂的狀態。這樣的時空混雜,將原本是歷時性的成長經驗,處理成一共時性的幻異空間,這些超現實場景成為主角肉體與記憶並存的展演場域。
   
  
  荒涼街道、小屋、黑暗地下道,城鎮中盡是一片低調的灰藍、原木色調,柯能堡以極簡的視覺風格,與主人翁隨時崩解的內心狀態作一對照。片中排放廢氣的工廠鋼架,更讓人聯想起安東尼奧尼電影《紅色沙漠》中冰冷且重污染的工業城。丹尼斯一襲灰色大衣,身著四件襯衫,戒慎恐懼地來到療養院,院中的威金森太太是掌管全院的專制象徵,金髮與強悍的裝扮,與後來的父親情婦形象如出一撤,她想替丹尼斯脫衣洗澡,他縮身抵抗,拒絕讓她者代替母親服伺入浴。 

      片名「
Spider」即是影片母題,全片沒有出現過任何一隻蜘蛛,但其形象與象徵卻無處不在,它是丹尼斯童年的暱稱、史派特手上的麻繩結、破鏡拼回亦是一幅蜘蛛網圖像,而史派特所迷戀的核心客體,就是化身為蜘蛛的慈愛母親。   

   
 
一個回憶片段,母親向史派特娓娓道出一則關於雌蜘蛛的故事,史派特疑惑地問雌蜘蛛下了蛋後的下場,母親悠悠一說:死了,剩下空殼,緊接而來的死亡在此已作了預示。鏡子裡,映出她的兩個自我-母親與娼妓(化妝後的形象),史派特與丹尼斯同時注視母親,緊接著,父母親外出後在圍牆邊親熱,史派特在閣樓往下注視,怎麼看那都不是一張孩子注視父母的表情,而是一種被愛人遺棄的不甘心。幾乎可以從此判定,史派特的童年創傷,並非是母親因意外發現父親外遇而慘遭毒手,而是最初來自被母親拋棄,進而敵視父親的精神傷害。 
 
米蘭達李察遜(Miranda Richardson)同時分飾母親與情婦,但作不同的造型與裝扮,母親溫柔端莊,而情婦則是一襲金髮放蕩,同一個女性的聖母與娼婦原型切割了史派特對母親的愛戀情節,為了維護母親的神聖形象,他必須除掉「壞母親」,以成全自己對母親的完整愛慕,史派特的確是佛洛伊德筆下那位受伊底帕斯情結折磨的小男孩,他仍企圖弒父,或是間接地使父親受到心靈上的折磨,故他最後選擇替代性地除去「壞東西」,以建立自我,男孩的伊底帕斯情結,通過目睹「原初場景」而獲得矯正。  
 
謀殺母親的陰鬱結局,除了反映丹尼斯飽受折磨後的徹底崩潰,也打破了觀眾的全知幻想。觀眾對於這些影片中的線索,比影片中的任一角色都掌握的要多,全知觀點下的觀眾,沉浸在「電影因我而生」的幻覺之中。米蘭達的兩種形象截然不同,排除少許特殊高警戒心的觀眾,一般觀眾應該很難察覺(或直接聯想)母親與情婦是同一人。電影具體化了一般人共有的夢幻、神話、及恐懼,《童魘》驚駭之處並不在於故事題材及影像震撼,而是隨著史派特逐步成為不斷織網的母蜘蛛,以其共時性空間與鬼影幢幢的氛圍,引領觀眾進入一幻遊境界,而觀眾的窺視卻因與電影有距離而產生安全感。此外《童魘》也由象徵界(The Symbolic)退化到想像界(The Imaginary),回到鏡像階段(Mirror Phase)以圖像思考取代文字思考的不確定性。於是自戀、錯誤認知在幻化影像中不斷出現,自我的主體性也無法從中建立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後結構主義者認為文本是斷裂的,用以質疑結構主義所謂的二元對立與系統完整性,本片也印證了意義的滑動與延異(
Differance)。在某次戶外勞動中,夥伴戲謔地說:「可愛的女人有三個乳房」,丹尼斯從菸盒中掏出了一張黑白照片,那是情婦的兩個裸身相對模樣,一正一側正好是三個乳房,為何會有這張裸照?以照片的紀實傾向作思考,這張裸照的出現代表情婦曾經存在的事實,很可能是小史派特偷走後母的照片,然而卻又與結局自相矛盾,最後父親抱著母親大哭的模樣,彷彿情婦的角色不曾存在過。究竟哪一段又是丹尼斯編構出的幻境?《童魘》試圖後設性地推翻前段敘事,但又於影片中的旁枝細節產生斷裂。意義永遠有點懸宕,總有些東西遭受延遲或尚未出現。

       然而觀眾又是從何時開始對
Spider模擬兩可的心智狀態產生懷疑?Spider是不可靠的敘事者,其述其文皆充滿不確定性,德希達的「解構」(Deconstruction)將語言看作是意義的遊樂場,是滑動的領域,每個意義都是不確定的,後結構主義顛覆文本的意義,動搖早期符號學的科學信念:抓住電影中的所有符碼便可抓住全部意義)以非固定的「痕跡」取代「符號」的概念。《童魘》中所出現的各種蜘蛛網意象,似乎也像多重意義的相互連結,在運載符號的過程中,留下了痕跡,藕斷絲連,意義的軌跡終將無始無終。  


參考資料:書目、期刊、網路
  

 Robert Stam著,陳儒修、郭幼龍譯,電影理論解讀,台北,遠流,2002 
     從語言符號學到精神分析P.219-P.231、後結構主義的變異P.246-P.253   
陳儒修教授電影理論解讀課堂講義 
  「從語言符號學到精神分析」、「佛洛伊德學說的主要內容」、「後結構主義與解構」   

洪凌,蠕行的臟器
-漫談柯能堡電影作品的形變與化身,《Fa電影欣賞》, No.127,P.76-80, (網路全文)

童魘 官網 
德希達對我們究竟意味著什麼 
德希達論幽靈  

哪裡看得到?  原子映像DVD Neutron系列:探索慾望的幽密:大衛柯能堡.童魘

 

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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